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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代学者议论《金瓶梅》所依据的最零星的费力，莫过于明东谈主沈德符《万历野获编》里的一段话：

袁中郎《觞政》以《金瓶梅》配《水浒》为外典，遗恨未得见。丙午遇中郎京邸，问曾有全帙否？

曰：第睹数卷，甚奇快。今惟麻城刘延白承禧家有全本，盖从其妻家徐文贞录得者。又三年，小修上公交车，已携有其书，因与借抄，挈归。吴友冯犹龙见之惊喜，怂恿书坊以重价购刻。马仲良时榷吴关，亦劝余应梓东谈主之求，不错疗饥。

余曰：此等书必遂有东谈主板行。但一出则祖传户到，坏东谈主心术，他日阎君接洽始祸，何辞以对，我岂以刀锥博泥犁哉！

仲良大以为然，遂固箧之。未几时，而吴中悬之国门也。然底本实少五十三回至五十七回，遍觅不得。有陋儒补以入刻，不管简略鄙俗，时作吴语，即前后血脉，亦毫不贯串，一示知其赝作矣。

闻此为嘉靖间大名士手笔，指斥相貌，如蔡京父子则指分宜，林灵素则指陶仲文，朱勔则指陆炳，其他各有所属云。

三百多年来，东谈主们对于沈德符的这些话一直是折服不疑的。况兼，从中得出了几个公认的论断：

一、作家为嘉靖间大名士。

二、1610 岁首刻于吴中。

三、是指斥相貌之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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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新刻绣像品评金瓶梅》封面

此外，还迥殊不清的学者，把柄这段话去进一步考据与《金瓶梅》沟通的好多问题，但大批是穿凿推论，因而不及为信。

我以为，历代学者都忽略了一个最热切的问题，即沈德符的这些话是否全都确实？

要是沈德符记错了，咱们再以他的特殊为把柄进行考据，其效果只但是离开事实越来越远。

最近，我在《三希堂法帖》第一本中，细阅王羲之《快雪时晴帖》后的四篇题跋，发现这是对议论《金瓶梅》很有价值的新数据，它对于咱们了解《金瓶梅》的排印情况大有匡助。

为了敷陈的便捷，我先将这四篇题跋中，与《金瓶梅》沟通的部分，抄录如下：

1. 〈刘承禧题跋〉（以下简称刘跋）

世界法书第一，吾家法书第一

麻城刘承禧永存珍秘

2. 〈王穉登题跋〉（以下简称王跋）

此帖，卖画者卢生携来吴中。余倾橐购得之。欲为幼儿营负郭，新都吴用卿以三百锾，售去。今复为延伯通盘。……因延伯命题，并述其流传转辗若此。

己酉七月廿七日太原王穉登谨书

3. 〈文震亨题跋〉（以下简称文跋）

余婿于太原氏故征君所藏卷轴，无不寓目。那时极选藏此帖……后归用卿氏。……可谓与此帖有缘。

吴郡雁门文震亨记

4. 〈余清斋主东谈主题跋〉（以下简称余跋）

余与刘司隶延伯寓京都府，至好有年，博古来往甚多。司隶罢官而归，余往视两番，欢倍将来。余后复偕刘司隶至云间，携余古玩近令嫒。

余以他事稽迟海上，而司隶舟行矣，遂不得别。余又善病，又弗成往楚。越二年，闻司隶仙逝矣！司隶交游虽广，相善者最少，独注念于余。余亦伤悼不已，因轻装往吊之。至其家，惟

空房壁立。寻访延伯家事并所藏之物，齐云为东谈主攫去。又问：《快雪帖》何在？则云存还与公，尚未确实。

次日，往奠其家，果出以物偿余令嫒值，《快雪帖》亦在其中。复恐为东谈主侵匿，闻于麻城令君，用印托汝南王念念延将军付余。临终天真，寥若辰星不负，可谓千古奇事！

天启二年三月望日书于楚舟余清斋主东谈主记

综不雅这四篇题跋成都 男同，主要内容是叙述《快雪帖》盘曲流传的历程。卖画者卢生把《快雪帖》卖给了王穉登，王因为要给犬子营负郭（购置田产），又以三百锾（两千两银子）的价钱，卖给了吴用卿。

吴用卿又卖给了刘承禧。刘买到《快雪帖》之后，绝顶欢笑，我方先题了第一篇后记，接着又返往时找王穉登题了第二篇后记，然后让文震亨题了第三篇。

文震亨先在王穉登家见过《快雪帖》，后在吴用卿家又见过，目下再来题跋，是以他说：「可谓与此帖有缘。」刘承禧身后，以物抵债，《快雪帖》又被余清斋主东谈主得去。这是咱们最初应该弄清的一条端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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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快雪时晴帖》局部

此外，咱们还要了解一下，这四篇后记签字者的不详情况。

第一篇题跋的签字是「麻城刘承禧」，可知和沈德符所说的「麻城刘延白承禧」是一个东谈主。对于他，底下再加详说。

王穉登（1535-1612），字百谷，善书道，是明代闻明体裁家。他晚年被召修国史，未行而卒。又因为他祖籍是太原，是以自称「太原王穉登」。

王有《王百谷集》和《吴骚集》传世。文震亨是文征明的曾孙，以字画擅名。《明史‧艺文志》记录他着有《长物志》十二卷。至于余清斋主东谈主，他叫吴廷，即王跋所说之吴用卿。

因为后记提供的情况比拟复杂；如不把上述两点交待深远，底下便无法论证。

沈德符说：「今惟麻城刘延白承禧家有全本」。这诠释刘承禧是那时惟一藏有《金瓶梅》手抄稿全本的东谈主。

那么，刘承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谈主呢？戴望舒先生照旧特意观测过《麻城县志》，但所得未几。

自后，又有学者对他加以考据，说在《快雪时晴帖》后有刘的题跋，后记是「右羽檄法，吾家第一」。但，真实的原文，是我在前一节中，抄出的第一条：「世界法书第一，吾家法书第一」。

再者，日本《大汉和辞典》把柄沈德符所说的「麻城刘延白承禧」一语，把「延白」断绝，中间加点，酿成了「刘延、白承禧」二东谈主。

有的学者又说：「其实是一东谈主，刘承禧字延白」。但在王跋和余跋中，「延伯」二字凡四见，可知刘承禧的字是「延伯」，而非「延白」。

底下，咱们进一步把《快雪帖》后的四篇题跋概述起来看，对于刘承禧的情况有如下几点：

1. 刘承禧字延伯，湖北麻城东谈主。按照余跋记录，余清斋主东谈主曾「偕刘司隶至云间（松江）」贩卖古玩。

由这件事来看，刘承禧那时好像不会向上六十岁。不然，在古代交通未便的情况下，他受不了路径中车马舟楫的戮力。余跋写于天启二年，即1622 年，这当是刘承禧亏损的后一年，假定他活了六十岁，那么，他约生于1560 年傍边。

2. 对于刘承禧的生平，据余跋和王跋知他曾作念过司隶（武职官员），在北京生存过多年。罢官归里后，1609 年曾到吴中，并买下了《快雪帖》。

1620 年又到松江贩卖古玩，两年后死于故土，况兼「临终天真，寥若辰星不负」。

3. 在社会来回方面，刘承禧「平时交游虽广，相善者最少」。但，他和明代闻明体裁家王穉登、字画家文震亨过从甚密。刘承禧的另一个一又友名叫吴廷，即吴用卿，号余清斋主东谈主，二东谈主曾同住北京，「至好有年」。

4. 刘承禧曾储藏过《金瓶梅》《元曲选》《快雪帖》，不错说是个储藏家。但「博古来往甚多」，「携余古玩近令嫒」等语，又诠释他照旧一个文物商东谈主。

此外，更热切的是，王穉登的题跋还告诉了咱们，《金瓶梅》的最早版块是由刘承禧付刻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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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万历野获编》

但是，在敷陈这个问题之前，咱们最初需要了解《金瓶梅》最早出书于哪一年。

据沈德符记录，他本东谈主「丙午（1606）遇中郎京邸，问曾有全帙否？」「又三年，小修上公车，已携有其书，因与借抄，挈归」。

「马仲良时榷吴关，亦劝余应梓东谈主之求」，沈德符莫得欢跃。「未几时，而吴中悬之国门矣。」

不少学者按这三个时间推算，1606 加三年，再加「未几时」，得出的论断是：《金瓶梅》最早出书于万历庚戌（1610）年。

鲁迅先生在《中国演义史略》中抓此说，从此便沿为定论。我往时在著述中也暗意信托这一不雅点。

自后，好意思国芝加哥大学马泰来教师撰文给我以品评，指出马仲良榷吴关的时间是万历四十一年（1613）。是以，《金瓶梅》的吴中本，应刊于万历四十一年之后。马泰来先生的品评是正确的。

不外，他又合计，《金瓶梅》的最早版块「可能亦然本日所见万历四十五年（丁巳，1617）东吴弄珠客序刻本《金瓶梅词话》」，还值得商榷。

让咱们再作一次新的考据。最初，沈德符于万历四十六年（1618）插足北京乡试，中了举东谈主，因此万历四十五年（1617）《词话》本于「吴中悬之国门」时，他仍淹留吴中的可能性极小。

第二，1613 年沈德符和马仲良对话，至1617 年《词话》本出书，中间相隔四年，沈德符却用「未几时」来描摹，也说欠亨。

第三，沈文前有「马仲良时榷吴关」，后头紧随「未几时」，这明明是说的吞并年。而这一年又确实无疑的是万历四十一年（1613）。

于是，咱们便得出了一个新的论断：《金瓶梅》最早出书于万历四十一年（癸丑，1613）。

如斯一来，鲁迅先生和其他学者所说的庚戌（1610）本便不存在了，而马泰来先生所说的丁巳（1617）的最早版块《金瓶梅》，《词话》本为最早版块的不雅点也就站不住了。

咱们为什么说万历四十一年（癸丑，1613）「吴中悬之国门」是由刘承禧付印的呢？

刘承禧要付印《金瓶梅》，必须在1613 年之前来到吴中，而事实也恰是这么。王跋写谈：「此帖，卖画者卢生携来吴中。」这句话使咱们判断出，王跋是在吴中写的。

王跋又说：「今复为延伯通盘。」「今」字指的是什么时候呢？题名处写得清清楚爽：「己酉七月廿七日」，即万历三十七年，也即是1609 年，而王跋又是刘承禧迎面苦求王穉登写的。

因此，咱们就知谈了，1609 年刘承禧正在吴中，况兼花两千两银子买下了《快雪帖》。

再看沈德符的记录。1606 年，袁中郎告诉沈德符，《金瓶梅》的手抄稿，「今惟麻城刘延白承禧家有全本」。

三年后，袁小修到北京「已携有其书」了。无疑袁小修是从刘承禧那处抄来的。沈德符再「借抄，挈归」。因此，刘、袁、沈三家的抄稿是相同的。

沈德符又说：「然底本实少五十三至五十七回，遍觅不得。」这点明了，刘承禧的底本，款式上是全本，而骨子上短少五回，况兼「遍觅不得」。

沈德符还说：「吴中悬之国门」的1613 岁首刻本，「有陋儒补以入刻，不管简略鄙俗，时作吴语，即前后血脉，亦毫不贯串，一示知其赝作矣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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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金瓶梅词话序》

这又点明了1613 年的初刻本也刚巧少了五回，而「补以入刻」的五回为「赝作」。那时，袁小修的手本随身带在北京，沈德符的簿子已「固箧之」，是以，1613 年的初刻本，必定是按照刘承禧手中的手本刻印的。

因此，刘承禧也就成了《金瓶梅》最早版块的付印东谈主了。1609 年，刘承禧用两千两银子买了《快雪帖》，这钱当是书贾付给刘承禧的「重价」。

在古代印刷本领过期的情况下，一百多万字的大书，历程雕版、刷印、装订、出售，也如实需要从1609 到1613 这么长的一段时间。

至于，万历四十五年（1617）的《金瓶梅词话》，应是重印，不是重刻。

本章，咱们不但考清了刘承禧的简略情况，况兼详情了《金瓶梅》的最早版块是1609年交稿付印，1613 年负责面世，而付印东谈主恰是刘承禧。

至于，峄县东谈主贾三近写的《金瓶梅》是怎么盘曲传抄到刘承禧的手里的，这唯有留待咱们以后再作考据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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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张远芬<金瓶梅>议论精选集》封面

附记：

马泰来先生据《麻城县志》考据：刘承禧，曾祖刘天和，祖刘澯，父刘守有。他本东谈主既是世及锦衣卫千户，又是万历庚辰（1580）武进士、会魁、榜眼。又据王世贞《弇州山东谈主续稿‧徐公奇迹》考：徐阶孙徐元春女「受刘承禧聘」。

因此，刘承禧是徐阶的曾孙东床，徐元春是刘承禧的岳父。近日，有东谈主在《徐州师院学报》上说，刘承禧是徐阶的东床，又说徐元春是刘承禧的妻侄。这就脱落了。又，文震亨原是王穉登的孙东床，有东谈主却说文是王的东床，亦错。

著述作家单元：徐州莳植学院

本文获授权发表成都 男同，原文收录于《张远芬<金瓶梅>议论精选集》，2015，台湾学生书局有限公司出书。转发请注明出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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